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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嬷的面粉丝路 (第2/2页)

母所阻止。最让母亲怨怪的是,老祖母阻止了她的路,却成全了另一场好事。在某个同一年的夏天,懊热的风吹来了一个陌生的脚步,他身型挺拔,青年有为的模样,身後背着一把藏不住的吉他,一开口,便对母亲自称兄长,亲切地m0着她的头。才一岁半的母亲,不认得这个登门的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料到就连阿嬷都闷闷地愣住了,不言不语也不开门。後来听较为年长的二姊提起,当时他们在门前僵持许久,一个不肯开门,一个不肯转身,母亲则不怕生地站着看。看懂的人都在门内静静听着,听见的是一种无法言语的沉默,也终於听见了那声迟来的道别,在这短暂的命运交会点。

    一把吉他的距离,让阿嬷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迎接长兄突然而来的拥抱,1960年代,在多一双筷子都会令人为难的简陋住处,阿嬷才初次想起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她羞於请他进门,却回想起初次生产时的痛。产婆来时哭嚎声早已穿透了那几坪大小仅能遮风的隔板,街访邻居都知道阿嬷生了,孩子的爸是某户某家已经有了家室的从商之人,背後的声音纷纷如婴儿啼哭般此起彼落。阿嬷虚弱的身骨挡不住消息穿透那道隔板的力度,有位富裕人家辗转知道了,满怀欣喜地前来请求拜托,诉说着妻子终生不孕的苦,老祖母听了点头应允了,觉得这是个可以解决的办法,这一点头,便接连解决了两户人家的苦,从此对方不愁人生无後,自己门内也不必担心衣食更陷烦忧。

    老祖母没料到,接连几年,母亲的两位姊姊相继出生了。阿嬷在十八岁时恍惚地送走当时还只会哭喊喝N的婴儿,接着在原该DaNYAn着青春余波的年纪里,很快再次意识到世间离散的场景。这种离别的悲苦,是亲看着一个原该与自己有关的人,从此过着与自己再也无关的人生。长兄的吉他声响在母亲幽微的印象中,也震撼了仰赖阿嬷帮佣人生才能勉强支撑起来的屋檐,那个屋檐下堆放着每周背着孩子去排队领取的面粉袋,更小的孩子吃着勉强从不甚丰满的rUfanG中,使劲全力兑挤的N水甘霖,不够的部分还得用米汤来补足。

    阿嬷的年代从没想过如何淡化露出膝盖时不够白皙的尴尬,而是想尽办法喂养孩子源源不绝的饿。然而母亲对童年的印象仍是饿的,多的是能看的见却吃不着的东西。长兄所说的明治N粉罐後来的手足们都没见过,母亲和手足们身上穿的是在物资队伍中等到的面粉袋,蹦蹦跳跳地摩擦在双腿夹缝的一点红和痒,像是让他们踏踏实实活成血亲手足的印记。母亲不记得二姊提到长兄在离开之前,俯身对着她问:「你长大想当什麽阿?哥哥以後要当音乐人,长大後来听哥哥的音乐会。」长兄亲昵地唤她名字,或许是想在母亲的笑脸中,看见自己曾经是哥哥的过去。长兄转身前是落寞的,走得很慢的步伐,拖拉成一道很长的背影,背影中彷佛能够对照出他们一家无数人口领取物资时,朝着前方拉长脖子那样的期盼。引领着长兄往前迈步的是对於人生的想像,在其他手足们眼前所排列出来的,却是一杓杓重量很轻却又在生活中占据重要份量的面粉。阿嬷没有留他吃饭,多双筷子的难题早在他出生时便诞生了,饿过的人都明白,宁可忍住眼泪出声,也忍不住肚子的漩涡向上发声的尴尬。

    母亲不记得长兄转身时的落寞,却始终记得meimei们穿着粗糙的面粉袋,在那过於拥挤的空间里蹦跳的景象。这些印象的刮痕,刮开了母亲与阿嬷之间的距离,在母亲的成长过程中,说不出关於打骂伤痕的印记,却始终存留着一种淡淡的,却清楚存在着的疏离感。1960年还没有学会如何养育孩子的阿嬷,面对着还没有准备好便局促到来的离别,才真正明白了生儿育nV之後的心情。然而随着母亲渐渐长成,这一切都在她的眼里化成一种无法面对的事实,她无法面母Ai这件事是必须经过学习的,而非来自於天生的本能,这个事实让母亲在面对阿嬷时,总是保持着既想亲密又惧於受伤的矛盾感,那种矛盾,也让她们自此之後形成难以亲密的局面。

    也许那种关系的生冷,是逢年过节时,在过於洋溢的热闹中,特别容易显露出来一种情感上的乾枯感。在父亲佯装熟络的态度底层,其实透露着这条所谓不好行驶的路,是一种来自於母亲内心的矛盾。当画面聚集在难得凑齐的餐桌时,父亲将注满欢闹的玻璃杯代替母亲一一和众人寒暄,轻巧掠过了母亲略显尴尬而含蓄的笑,父亲熟络聊过彼此近况,用不曾疏离的口吻说:「唉唷!都自己人,什麽敬不敬的,下次来新竹一定要约阿,一起去钓虾!」我则像是夜市里被塑胶圈套中的一个塑胶娃娃,木然地坐在唤一声阿嬷之後变动弹不得的位置,看着她和蔼且殷切的笑,开启一段喃喃自语的单向对话。阿嬷像是绕着唱盘的针,不断唱着自己想唱的歌词说:「查某因仔生做较幼骨,穿衫好看。」她皱褶的眼睛,眯起让我不解的笑意。

    母亲常说,阿嬷年轻时很美,美到一种难得一见的境界,也是老辈们口中所说「水人呒水命」的那种美。我并没有真正亲眼见过属於阿嬷的青春光辉,又或者,她也曾有过一段本该发光发亮的年纪,却在一片留不住的轻风中度过了。那是长兄温柔地向阿嬷道别的时刻:「要吃饱穿暖,如果有困难,可以和我妈说。」长兄的後肩背着那把命运所带来的吉他,转身离开了阿嬷的1960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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