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第1/1页)

    陈晋心一沉，想着自己是不是话说重了，又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撅着脾气开门就要走。

    老毕突然又叫住他，“去超市买包烟。”

    陈晋盯着他看了他一会儿，坐着不动。

    老毕脾气上来了，吼他，“快去啊这儿不能停车。”

    陈晋伸手，“我没钱。”

    老毕一愣，烦躁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叠在一起的零钱，数也没数，啪地放到陈晋手心，不耐烦地说，“买好的。”

    陈晋深深看他一眼，下车去小卖部，走进去对着老板娘一笑，“阿姨，来一包最便宜的烟，不，来两根。”

    于是陈晋带着阿姨好心赠送的两根烟，一个一块钱的打火机和几十元皱巴巴的巨款回到了车上，他把钱还给老毕，老毕没说什么，直接把车开到了江边。

    陈晋来的时候还是黄昏，现在已经是深夜了，灯光璀璨的跨江大桥上偶尔有车闪过，但是没有什么行人。

    两人蹲在河边抽烟。

    抽了一会儿，陈晋打破沉默，“老毕，”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复杂地看他，“这里蚊子好多啊。”

    老毕一口烟呛到，剧烈咳嗽，缓过劲儿来后瞪他，“你憋了半天就是为了说这个？”

    陈晋耸耸肩，“不该问的别问，你教的。”

    老毕不屑地嗤笑一声，抖抖烟灰，睨着他，“你这么听话？”

    陈晋不置可否。

    又抽了一口，他才缓缓开口，“你们是怎么找到李万阳的？”

    老毕也不隐瞒，“定位，他手表里有定位。”他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知道，他的心理问题，出于安全考虑，才不想让他来送货，但是又没有更好的人选，以防万一，在他出发的时候给他装了定位。”

    陈晋没评价，只是讶异，“他的心理问题为什么突然会这么严重？不是一直治疗得好好的吗？”

    “他配合得太好了，连医生都骗过了。”老毕苦笑，“他专业是心理学，成绩一直不错。”

    心理学啊，陈晋想，如果没有干这行，大小是个心理医生吧，有个妻子孩子什么的，安安稳稳的。

    陈晋又抽了一口烟，不说话了。

    这回该老毕问话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让我不要变成他那样。”陈晋想到这儿，感觉心里有千斤顶压着，沉重得很，但是又很感激，想到他的表情又难过，一时间心绪复杂，“他怕诱惑太多，我扛不住。”

    “你不会的。”老毕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陈晋转头看他，“为什么？你很了解我啊？”

    其实从陈晋被选中到参加封闭教育再到真正工作，不过才三年。

    工作后，他又各国到处跑生意，基本上没怎么和老毕见面，两人要不就是电话联系，要不就是视频。

    但说起来，他和老毕感情还不错。

    老毕哼一声，“我以前天天听你爸唠叨你，耳朵都起茧了。你屁股上有几颗痣我都知道。”

    陈晋明白过来，咬着烟，含糊着抱怨，“他没少说我坏话吧。”

    “我还知道你上小学还尿床。”

    陈晋斜眼看他，“他都说些啥啊，没说我考第一的事儿吗？”

    老毕认真想了想，“没说。说你老是调皮捣蛋，欺负同学。”

    陈晋笑笑，转过头去，轻轻说，“听他吹吧。”

    沉默一会儿，抽了两口烟，老毕才似乎猛地从回忆里醒过来，哑着嗓子，娓娓道来，“那时候你爸天天跟我念叨你，不知道你长高了多少啊，长胖了多少，等你长大了，他就开始说你皮了，天天抱怨，说你不听你妈的话，贪玩儿。但她又舍不得打你。”

    陈晋不说话，只一口一口抽烟。

    “我就跟他说，只要你不听话，就罚你背书，背三字经，背唐诗。”

    “原来是你的主意。”陈晋恍然大悟，剜他一眼，也跟着陷入回忆，“他后来没让我背这些，”他想到什么，笑了，“他让我背党章。”

    老毕也笑了，“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

    陈晋抖抖烟灰，看着黑暗，眼神柔软，语气也温柔得很，“我妈后来学到了，你猜她让我背什么？”

    “背什么？”

    “宪法。”陈晋无奈摇头，“你说她一个警察，天天让我背法条是怎么回事儿。”

    他回忆起那段堪称痛苦的日子。

    小时候他们不在身边，就跟着邻居的孩子混，犯了错也不能及时管，那时候皮实，打了骂了也不管用。后来老爷子就想了个办法，犯一次错，背十段党章，老妈更狠，一本宪法就这么摊开，随便选一大段，就背，背不完不准吃饭。

    那时候听着别人玩儿得开心，自己却要面对着墙背书，可委屈了。

    陈晋想着，无意识地做了个撇嘴的动作，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涩。

    他抽口烟压住翻涌的情绪。

    老毕继续喃喃道，“你长大了，你爸就说你脾气倔，轴，但是认准的事儿呢又不会变。”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你爸给我们推荐了你，我就已经调查你了，观察了整整三年，觉得你合适才找的你。”

    他撑着陈晋的肩膀站起来，“所以啊，别怕，有你爸带着你呢，啊。”他拍拍陈晋的肩头，安慰。

    就这一句，让陈晋眼泪夺目而出，心里压着的各种情绪开闸放洪一样喷涌，他使劲儿眨着眼睛，让眼泪快点掉完。

    老毕又说，“再不济，还有我呢，我跟你爸发过誓，会带你走正路的。”

    陈晋任由热热的眼泪流过被风吹凉的脸颊，心里五味杂陈，张张嘴，颤抖着嘴唇，说不出来话，只能一口一口使劲儿抽着烟。

    气氛有些沉重。

    老毕突然用力地揉了揉陈晋的头，骂到，“臭小子，买的什么假烟，味儿都没有。”

    陈晋噗嗤一声笑出来，咳嗽着，清了清嗓子里的痰，哑声道，“说明你戒烟有效，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其实他也觉得这烟味儿淡的实在可以，一直想着那根骆驼，那滋味儿，他咂咂嘴，心里痒痒的。

    想到烟，又想到周正，不知道他回去了没有。

    “走吧，我送你回去。我都被蚊子咬了。”老毕说。

    陈晋站起身，“哎哎哎，我腿麻了，等我一下。”

    “磨叽。”

    “那李万阳之后呢？”

    “上面会安排的，放心，不会亏待老人的。”

    “哎，那成——老毕，咱们有人在国外吗？”

    “怎么了？”

    “没什么，想让人带点儿烟。”

    “国货抽不惯了，出去几天改抽洋的了？”

    说笑声和引擎声很快飘散在黑暗中，周围又恢复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