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真假虚实 (第2/2页)

听着听着渐渐眯起了眼，像是要在小雄子的声音中睡去。当安德以为祖父睡着而停下之后，他又往往会问为什么不继续。结果直到冗长的故事讲到尾声，李努维仍旧醒着。

    安德瞧了眼时钟，据斐礼提供的情报，祖父这次醒着的时间略微有些长了。她担心对方在勉强支撑精神，便说：“都讲完了，您休息吧。这段时日我会一直留在医院，您醒来就能见到我。”

    老人面露嫌弃地摆摆手：“你没有自己的生活吗？留在这里干什么。刚回联邦，还有一大堆事等你处理呢，别把时间浪费在医院。”

    “至少在最后的日子，我想……”

    “不，别想。”李努维斩钉截铁地制止对方，自己撑着床边躺回去，“先不提你的几位哥哥们也要来探望，你啊，该从现在起开始习惯没有我的生活了。之前做得不是很好么？住在中央星，偶尔回丽珠星瞧一瞧。反正丽珠星和上面的庄园一直都在……只不过少了个垂垂老矣的雄虫，和从前没多大变化的。”

    李努维不在的丽珠星，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安德本想这么说，话到嘴边却发现她说不出口。

    她的沉默说明了一切，李努维躺在病床上又轻拍她的手背：“去吧，没事的。”

    帮睡下的祖父掖好被角，安德罗米亚心绪杂乱地走出病房。

    外面是等候了好一会儿的塔甫厄兹，他算好李努维的清醒时间过来接替，没想到老雄虫这回醒得有些久，就在等候室坐下了。两间房间尽管相连，因隔音设施做得很好，塔甫厄兹听不到他们在里面说些什么。

    当然，他本身也并没有窥探的意思。

    健壮的雄虫起身，在小雄虫的肩上拍了拍。

    “去处理你的事务吧，这里交给我。”

    塔甫厄兹道出与李努维不谋而合的嘱咐，安德微微仰头，这名兄长的脸上瞧不见抚养人即将逝去的悲痛，他似乎并不为此难过。这自然不代表塔甫厄兹与李努维的感情不深，安德觉得他应该只是成熟到能够欣然接受祖父的与世长辞，而她还不行。

    “嗯。”

    安德点头后离去。

    走出等候室之前，小雄子回头望向塔甫厄兹伟岸的背影与祖父睡着后的侧脸，忽地又觉得其实这世界是真实的，而她才是最虚假的存在。

    李努维抚养过的几位雄虫在安德幼年时经常来拜访，但她那时候不太想和太多人接触，祖父就体贴地单独接待他们，并未让安德罗米亚掺和其中。以至于到现在为止，她都叫不出那几位兄长的全名，也不太了解他们各自的性格。

    祖父将丽珠星留给她，是因为对她的偏爱，还是出于给她留下一个停泊处的考量？现在去思虑其中缘由好像也没有意义了。

    丽珠星对她而言毋庸置疑极为特别，可难道对她的兄长们来说，它就是能随意拱手让人的地方么。他们同样在这处土地长大，自然也同样有将回忆收入囊中好好保管的权力……有机会，安德会找塔甫厄兹谈一谈。

    在等候室外静待安德罗米亚探访祖父的联络员，终于能说出他此行的目的。

    “殿下，请您跟我回中央研究所做全身检查以防万一。”这位年纪较大的老联络员在她身边保持一段距离请示道，“您的管家已先一步去进行体检，不过由于他的特殊情况，后续还要额外花费一些时间进行研究，这段时期是否需要委派接替的人手帮您代理各种事务？”

    “需要多少天？”

    联络员显然早有准备，立刻答道：“保守估计，需要一个月。其中包含了配合治疗的时间，考虑到治疗期间可能会产生不良反应，我们一致认为处于配合治疗时期的亚伯先生不适合再担任您的管家一职。”

    这下子安德可没法硬气地说不需要了。

    客舰自身配备完整的供应系统，也有站岗的特搜队成员能给她使唤。中央塔里的雌虫都有各自的专属工作，她不可能让这些人帮自己采买物品做洒扫。更何况丽珠星的庄园那边也需要有人看顾，安德总不见得在这敏感的三十天里还把活儿都揽自己身上。

    “好，人选有了吗？”

    自然是有的。

    联络员不废话，马上将备好的候选人员名单发到安德罗米亚的通讯环。后者打开页面随意翻了翻，大约有二十来人。

    安德在悬浮车内大致翻了翻这些候选的简介，毫无意外全部是基因缺陷者，并且外观上也和亚伯一样没有太大瑕疵。其实仅代理一个月事务的话，也用不着多方考察精挑细选，毕竟这已经是联邦筛选过的资料，能出现在上头的人肯定没多大毛病。

    于是小雄子随手一划——停在哪个人上，就选谁。

    “就他吧。”安德的指尖点在一位留着姬式长发的青年人像前，“先安排他去和亚伯交接工作……哦对，特别交代一下不用刻意向我报道，顺其自然就好，更具体的小规矩让他去问亚伯吧。”

    “收到，我立刻安排，明天您就能见到新的管家。”

    联络员随即为安德罗米亚介绍了一番这位有幸顶替亚伯上任的雌虫，他的名字叫做卡因，身高、身材都在雌虫平均线，基因缺陷程度比较浅，只有右眼下的十字型伤疤能勉强算是标识。年纪比亚伯稍大，之前一直在中央星的某高级酒店内当侍者，评价还不错。

    小雄子托腮望着窗外，漫不经心地听联络员讲述卡因的过往。

    联络员也知道安德殿下对此不感兴趣，他不过出于负责的态度大致介绍，顺便缓和一番殿下的情绪。

    二人从医院出来时天色就已漆黑如墨，踏进中央塔的时候，说是深夜也不为过。

    “检查从明天开始，殿下今天请好好休息……您辛苦了。另外，殿下从边缘星系带回的雄虫殿下这几日也会和您一同接受检查，他的客房就在您对门。”

    联络员将安德送进她专用于举办茶话会的那一层便鞠躬告退，临走前还将绿雉的消息捎给她。安德在熟悉的地盘内转了一圈，各种装饰和布置都没变动，养着的绿植应该有人特意照顾，都长得很好。

    小雄子坐在虚拟景观模拟出的海边礁石上，点开通讯环。

    认识的每个人都发送了不止一条询问近况的消息，她早在客舰上就应该告知所有人——安德罗米亚没事。

    然而安德却只是看了一会儿便将它关闭，躺在坚硬的礁石上，闭上眼听潮水涨落，感受海洋的咸腥气息。层层拍击的浪声如同诡秘的摇篮曲，飞溅到面颊的小水珠带着海的冰冷。

    入目一片黑暗的小雄子感受寒意逐渐侵蚀四肢，淡淡地想——分明是虚拟出来的景色，却比现实还真实。

    安德罗米亚就这样待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