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1 (第1/1页)

    “阿堇会长命百岁的。”

    “阿景会长命百岁的。”

    ——

    乾清八年，魏明帝崩，诏天下：封苏皇后为圣恩皇太后，遗腹子继位，裕王摄政。封翰林学士林初尧为太傅，佐新君。

    乾清九年春，圣恩皇太后诞麟儿，遇疾薨，合葬先帝。

    ——

    青年一身红色官服，跪在殿门口领旨，双手举过头顶。

    大太监将明黄色的圣旨放到他手里，声音尖细：“恭喜林大人。”

    身边小厮见状掏出一把金瓜子塞给大太监，“给公公吃酒的，公公别推辞。”

    大太监笑眯眯地装进荷包里，让身后的小太监递来一把伞，“过不久可能要下雨，别让林大人淋湿了。”

    小厮弯腰接过，谢了声。

    他虽然奇怪头顶的艳阳天，但走出宫外的时候，天果然积起了乌云。

    宫门前禁止马车走到停车的地方也要费时间，要是太监没有给自己一把伞，那主子不就被淋湿了吗？

    果然如那太监所说，离马车还有一段距离，天空中下起了瓢泼大雨。

    小厮淋湿了半边衣，手上的伞被主子推了移向自己，不过瞬时，青年红色官袍被打湿，脸上扑簌簌都是雨水。

    小厮吓了一跳，忙得快步追上青年，惊惶的声音湮没在雨里：“主子这可使不得……”

    小心翼翼去觑主子的脸，发现青年通红的眼眶，脸上雨水不住地往下滴，打湿了另外半边官服。

    知道自家大人清俊，十七高中进士，天赋气度斐然，是京城贵女们争相思慕的对象，小厮一直觉得大人应当是无坚不摧的。

    今日加官，因雨坏了心情。许是文人情怀，有所感触，所以潸然泪下。

    ——

    养心殿。

    地上的宫女披头散发，惊惶发抖，脸色苍白不住磕头，剑指脖颈。

    “大人，是太后娘娘……让奴婢来的，您饶我一命……”

    林初尧另一只手还被小皇帝抓着。小皇帝显然呆住了，不知作何反应，只能凭本能抓着最亲近之人。

    他怔怔盯着地上狼狈不堪地宫女，眸子里尽是冷漠。

    青年声音冷得像冰碴子，冻得在场人一抖，头压的更低，“太后让你来做甚？你要行刺陛下？”

    宫女被一下子被扣了这么大罪名，哪里还敢隐瞒：“是娘娘……娘娘让我，让我教陛下行房闱之事……”

    摄政王魏衡和太傅林初尧平衡朝政，太后母家赵姓势力被挤压。小皇帝还未掌权，太后遂想培养一个属于自己的傀儡。

    入宫这么多年，仍旧不懂得收敛，野心勃勃，蛇吞大象。

    看来最近给赵家太多喘息的机会了。

    “你是太后宫里出来的，”林初尧收回剑，似乎想要放过她，宫女大喜过望。

    “杖毙，悬于永寿宫。”

    宫女神色灰败，惨叫出声：“大人饶命！大人……唔！”

    林初尧蹙眉，侍卫上前拿块破布塞进宫女口中，大力将她拽了出去。

    惨叫声不绝于耳，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宫女很快没了生息，被侍卫拖走，鲜血在昏暗的环境下看不清，但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令人作呕。

    大雨冲刷了殿阶下的暗红，第二日天还未亮，宫人就将地面洗刷干净。惊惧的氛围随之被冲淡，宫里面死人太过正常，他们只需要眼不见耳不听。

    ——

    年仅十岁的孩子见不得那些血腥的画面，但魏景不同，他生在帝王家。懂事后林初尧教他的第一件事就是狠心。

    对自己狠心，对别人也狠心。

    他知道自己今日惊吓不定的样子会使先生不高兴，但同时，先生也会心疼。

    会发怒，会为了自己惩罚没有边界的宫女。

    魏景和青年坐在廊下，闪电击破夜空照在青年清艳俊美的脸上，冷漠诡谲。

    雨越下越大，房檐漏下的水粗绳一般，挡住了人的视线。长棍击打声混着雨雷，催命魂曲一般，在场的人无不心头冰凉。

    十岁的少年只不过随意扫了一眼雨里半死不活受刑的宫女，一双眼睛盯着身旁的人看。

    先生，那个卑贱之人有什么好看的？

    林初尧陡然转头，魏景愣了一瞬，垂下眼睫。

    施刑结束，林初尧拉着魏景进了内殿。即便穿了厚厚的衣服，魏景的手依旧是冰凉的，和青年温热的体温完全不同。

    “陛下早些休息，明日……还有早课。”林初尧立在床不远处，嘱咐小皇帝，想着他夜里受了惊吓，理应让人好好休息，“……早课就免了。”

    “多谢先生。”

    “先生可否走近一些？”

    林初尧上前，落下的帷幔里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他，传来小皇帝稚嫩的声音：“……先生今夜可否留下？”

    青年想着抽回手，“这不合规矩……”

    却见少年掀起帷幔，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带着木然，眼里却是红的。

    林初尧怔愣，那双瞳色浅淡的眸子和脑海中某个人的重合，也是这般央求神色。

    “先生？”少年勾着他的手指轻晃。

    林初尧回过神，坐在床畔，脱掉大氅放至一边，“下不为例。”

    少年抿唇露出一丝笑，往里面挪动，让出早已捂热的地方。

    夜色渐深，外面雨声已经小了，只有房檐往下滴水砸在水塘的声音，静谧幽深。

    魏景反而没了睡意，身边是太傅温热宽厚的身子，一只手臂置于一侧，任由自己抓着，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青年睡得规矩，即便是睡觉，也是一动不动的，像他本人板正又固执。

    那些人说先生杀人如麻，蛇蝎心肠，毫无文人风骨。殊不知他们故作矜持倨傲的文人风骨护不住他们半分，满口礼仪道德不能抵挡蛮夷入侵。

    先生杀的是jianian佞，不轨之徒，野心勃勃之人。

    为了大魏，也是为了自己，先生从不问自己的名声，做该做的事，杀该杀的人。

    魏景定定看着青年优越漂亮的侧颜，盯到双眼酸涩，落下泪来。

    少年不自觉往身旁人怀里缩，太傅好像动了一下，紧了紧手臂，将被子往上提。

    魏景以为太傅醒了，吓得闭上了眼睛，过来一会儿，发现太傅没有多余的动作，好像只是翻了个身。

    侧睡总归会有冷气往被子里钻，魏景悄悄起身，将太傅背后的被子压严实，正要缩回身子，发现太傅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的迷茫冲散了青年的冷淡，眼珠滑动一下，随即闭上了眼睛，似乎只是被偶然吵醒。

    “……睡觉。”

    青年拍拍小皇帝的肩。

    小皇帝“哦”了一声，慢慢缩回被子里。乍然的温暖让人想要落泪，魏景头抵在青年胸膛，憋回眼睛的热意。

    估摸着先生已经睡着了，魏景悄悄弹出手，环住青年的腰，慢慢收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