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烂的谢大人 (第1/1页)

    福来大街，京都南城有名的小吃街之一。

    南城是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之人聚集之地。这一入夜，那是什么人都有，一掷千金的赌徒，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宵禁一向是只管百姓，不管贵人。

    这么条飘满饭香的小吃街，深处竟然开着一家书店，可想而知，也不是什么正经书店了。

    王老板，书肆掌柜的，看了眼天色，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坐在书肆角落里的青年。

    夕阳从窗棂里撒进来，满地碎金，空中漂浮着微尘，身材瘦削的青年入神地看着手中的古朴书卷，边角卷起，想是被人仔细翻阅了许久。青年人有着一副极好的眉眼，叫人看着就心生喜爱，身上却又有一股书卷浸染的松竹沉郁感，如风雪之中屹立的松柏。

    然而斯人如画，王掌柜也是要关门的！此处鱼龙混杂，晚上开店不甚安全，也没什么客人。

    “谢大人，谢大人？”王掌柜人近中年，虽然身材高大，为了自己文人的儒雅气质，硬生生留着一把胡须，此时见青年怎么也不回话，当即暴露本性。

    “谢铮！”

    原本散漫倚靠在书架子上的青年一个激灵，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书卷，然后就对上了王掌柜吹胡子瞪眼的大红脸。

    王掌柜名王德远，乃是和谢铮同科考试的举人，当年二人赶巧在一个客栈投宿，其实惭愧，该客栈正是王德远家开的，王德远考了二十来年，头一次见这么小的举人，一种神奇的直觉告诉他，此人非池中之物，王德远圆滑有礼地与谢铮结交，又见此青年衣衫朴素，遂帮扶一二，结了善缘。

    果然，谢铮乃是当年的探花郎，前途无量，王德远则是又落榜了。

    自己的善意也没有白费，一年后，王德远家中生意出了问题，惹了官司，全靠谢铮从中周旋，王德远也歇了科举的心思，只安心打理家中剩下的产业，本想着，以后和谢铮打好关系，朝中有人好办事。

    没想到，谢铮当工部侍郎不过半年，就调职到翰林院去，然后官职是一路猛降，现如今，已经降到了翰林院典簿，从八品。

    一定程度上来说，谢铮也是个人才，从有实权有油水的朝廷重地到事多钱少的都是虚衔的翰林院，还变成个芝麻小官。

    至于原因嘛，谢大人今儿个在他的书肆里呆了一整天，连去翰林院点个卯也不乐意，整个人把摸鱼发挥到了极致，有时候王德远都怀疑，他这破书肆是不是才是翰林院，这谢铮天天来，问就说是再为修书做准备，照他看，谢铮估计就是天天混日子来了。可惜王掌柜不知道，几千年后，有个专门的词——摆烂，专门形容谢铮这样不求上进的咸鱼。

    刚睁开眼的谢铮，瞳孔有些散漫地看着王德远，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挂起了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说：“王兄呐，叫人像是叫魂，你这么个叫法是会赶客的。”

    青年人浅浅的笑容耀眼极了，能晃花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睛，能当上当朝探花郎的，那肯定是不丑的，可谢铮这样的，真是打马楼前过，满楼红袖招。

    不过王德远可没空跟他贫嘴，“去你的，你算哪门子客人，赶紧走，要关门了。”

    王德远突然盯着谢铮看了看，谢铮一挑眉，说：“怎么，王兄想留我喝几杯？”

    王德远没好气地回答：“谢大人您赶紧回家睡觉吧，眼底的青黑都遮不住了，我劝你去春香楼找姑娘借点香粉擦擦，不然看着命不太长的样子。”说完就推搡着谢铮往外走。

    谢铮也不强留，顺从地起身，慢悠悠地踱步而出，随手将书卷放在了门前的书桌上。

    王德远看着谢铮走出去，拿起他放下的书，看了一眼书名——《风流俏寡妇：圣僧你别躲》

    “……”这就是当朝探花爱看的书？大周朝可能要完。

    谢铮踏着斜阳离去，逆着人群。人潮如织，耳边的叫卖声不停，刚刚从乱梦之中惊醒的谢铮却听不太清，血色渐渐从眼前退去，蚀骨之蛆般的疼痛也渐渐消散。

    谢铮的后背却是已经被汗湿，任何人重历前世生死，想必也不会平静，更何况，他前生，寸剐身亡，横尸刑场，若是能化作厉鬼，怎么也算是怨气冲天吧。

    福来街头，谢铮苦笑了一下，如今他已经在白天也会陷入梦魇。

    重生一回，昼夜难安，这难道就是代价？

    “谢大人，您买糖糕吗？今天剩下的最后两块了，专门给你留着呢。”卖桂花糖糕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婆婆，脸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慈祥，声音因为常年的叫卖有些嘶哑，平添几分人间烟火

    谢铮怔愣了一下，从兜里摸出五个铜板，递给阿婆，说：“多谢您了。”向来舌灿莲花的谢铮没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接过扎着红绳的油纸包。

    他外甥爱吃张记糖糕，老是嘴馋，重来一回的谢铮日日给他买，倒是养成个习惯了，连卖糖糕的阿婆都记得了，谢铮总算找到一个落脚的枝，安心走回他的人间。

    谢铮破罐子破摔地想着，疼着疼着就习惯了，能把他疼死不成，这辈子他总不能再把自己混到举家流放，死无全尸的境地里。

    这辈子的谢铮不过是个从八品编修，可掺和不到什么江南舞弊案，侵吞赈灾银子的要案里。

    官小一身轻的谢铮心情松快不少，不过夜里冷风这么一吹，谢铮倒是不怎么想回去了，打算在这南城好好逛逛。

    不过这一逛，就逛出事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