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_Cater 9 弦崩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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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ater 9 弦崩 (第1/1页)

    小家伙终于出生了。

    这块身体里巨石骤然移开之后,像是拧开了什么不知名的开关,源源不断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不过几秒便打湿了身下的床品。

    宋时桉久违地感受到了寒冷,这股寒冷并非来自于外界,而是源自于身体最深处,连带着其余的知觉也恢复了,他像是被抽干了水而干涸的河床,轰然倒了下去。

    强大的疲倦冲刷着他的每一寸神志,身体完全放松之后,宋时桉本能地阖上了双眸,想要睡去。

    直到他发现了不对

    ——太安静了

    ——不该这么安静的

    ——小家伙没有哭

    新生儿没有哭声意味着什么,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宋时桉几乎一哆嗦,诈尸一般挣扎着将那弱小的身躯抱在了怀里。

    是个男孩儿,眼睛还没有睁开,身上零零散散挂着血迹,攥着小拳头,像只刚挣破了胎衣的小猫咪。

    看不出像谁,也没有心思去看他长得像谁。

    即便室内昏暗,宋时桉还是一眼就看到他憋得青紫的小脸。他哆哆嗦嗦地将小家伙倒吊过来,一下又一下拍着他的后背。

    他的小脑袋垂着,轻轻咳了几声,仍旧没有哭声。

    宋时桉倒是快哭了。

    他知道他耽搁了一会,但是没想到孩子会受这么大的影响。

    “你哭一哭...我让爸爸给你唱歌,好不好?”

    他试图哄一哄这个娇贵的家伙,没什么用,毕竟他也确实没什么哄人的经验。

    大概是呼吸道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所以他的咳嗽声里能很明显的听到咳痰声,于是被宋时桉翻转回来,用最原始的办法清理口鼻腔里的异物。

    万幸,这真的有用,小家伙总算是哼哼唧唧地哭了两声,脸色也一点点红润了起来。

    宋时桉能感觉到经过这么一遭,身下的血涌得更快了,连骨头缝都泛着冷意。

    但是他没有时间去看看自己到底怎么样,孩子的脐带还没有绞断,甚至连包被都没有。他只能把孩子贴紧着自己的身体,期待还能有点体温能渡给他,别把他冻坏。

    这场艰难的生产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等天亮之后,程母又要上门了。

    到时候就可以让医生给孩子做个具体全面的检查。

    被子早就被蹂躏得一团狼藉,唯一一块干燥的地方,被垫在了孩子的身下,宋时桉逐渐感受不到温度了。

    奇异的地方在于,他现在竟然也不困了,甚至有心思看看这个他用尽全身力气诞下的小生命。

    程澈大概是要失望了,他很想要个女儿,就连粉嫩的婴儿用品都准备了不少。

    湿漉漉的被子裹在身上,不太好受,但宋时桉也不敢踢开,他怕自己会撑不到程母来。

    他想起之前顺手拿进房间的那张合照,忍不住哆哆嗦嗦地伸长手臂往床头柜上探了一把,将它拿了过来,抖着手拆出了内里的照片,递到了小崽子的面前:

    “这是爸爸...你看。”

    声音哑然,不太好听,引得小家伙张了张嘴,又要哭的样子。

    于是宋时桉想起了之前慌乱之中画的饼。

    程澈是个不太擅长唱歌的人,唯一拿手的就是那首《宝贝》,或许是因为他的声音低沉,有一种轻轻哄睡的感觉,小崽子很吃这一套。

    但是他现在这破锣嗓子显然是唱不了了,手机里倒是有程澈某次唱歌的视频,可手机也不知道被弄哪去了,他更没那个力气去找。

    没办法,只能委屈委屈他了。

    宋时桉想着,便看见他手上的血不小心划花了照片,那点点血迹粘在了两人的脸上,像是某种不知名的诅咒,透着不祥。

    他想要擦,偏偏越擦越多,到最后连程澈的五官都看不见了。

    大抵他真的是个脾气很怪的人,生孩子那么疼没有哭,孩子第一声啼哭也没有哭,可现在看着程澈那张被血迹模糊了的脸,他突然鼻尖一酸,眼泪大颗地落了下来。

    “程澈...”

    “程澈......”

    宋时桉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叫个什么劲,可他就是觉得很委屈,生孩子好累好累,他现在浑身都说不出的难受,一想到程澈,他就好像所有的伤痛都被看到了一样,突然就觉得有了哭一哭的必要了。

    “你在这儿吗?”

    他问。

    “我们的...我们的孩子,他出生了。”

    “你有没有看看他?”

    “你看看他,长得像你还是像我?”

    “唔——”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面容瞬间扭曲,忍不住蜷缩起了身子,腹中一阵紧缩的疼痛,紧接着,什么一块血rou挤了出来。

    大概是胎盘,宋时桉捂着小腹,迟钝地眨了眨眼。

    但不知道为什么,疼痛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他的身体蜷缩得更深,几乎缩成了一团,也无法抵御这股疼。

    他似乎又出血了。

    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居然有这么多的血可以流...这下...恐怕是真的等不到程母上门了。

    宋时桉连挣扎的心思都消停了,就这么维持着缩紧的姿势,像一个碎了外壳的蜗牛,脆弱到一片落叶就可以轻易压垮。

    眼前重新浮现起大片的黑雾,挥之不去。

    恍惚之间,手机铃声好像从某个角落传了过来,但他没办法接听了。

    这让他不由想起程澈临死前拨通的那个电话,那个他明明看见了,却故意不接通的电话。

    从车祸现场回来后的每一天,宋时桉都在想,程澈当时是想说什么呢?

    那通电话的两分钟后,他就没有了生命体征。所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打给了自己,是想说爱他,还是想说恨他?

    亦或是...告别?

    那通薛定谔内容的电话,日日夜夜折磨着宋时桉。

    眼前唯一的光亮也像风中摇曳的烛火一般,颤颤巍巍即将湮灭了。

    宋时桉连掀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死神大概已经站在房间的某个角落,举起了镰刀。

    宋时桉突然有些害怕,对死亡的恐惧或许刻在了每一个人类的基因里,它使得人类拥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一代代在这片危险大陆上繁衍生息。

    他死后会去哪里呢?人类真的会有灵魂,可以进入死后的世界,还是死后万事空,什么都不剩下了?

    程澈会在另一个世界等他吗?

    程澈...

    程澈......

    宋时桉突然明白程澈那通电话是想说什么了。

    他其实什么都不想说。

    只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不可避免的感到了不安和害怕,然后他想到了宋时桉,仅此而已。

    就像现在的宋时桉,也想到了程澈一般。

    他想起家乡流传过的一个颇为封建迷信的传言:

    “当一个人在弥留之际,最爱他的那个人会跨过生与死的边界,来做他的接引人。”

    宋时桉确认自己是真的快要死了,他能感觉胸膛里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更孱弱。

    但是程澈没有来。

    他在怪我,是不是?

    他在怪我没有接那通电话,也在怪我太过任性,挥霍了他的爱。

    但是没关系,我还有机会...趁他还没有走远,我能追上他。

    想到死后就能见到程澈,好像死亡也没那么可怕了。

    窗外有晨光透过窗帘投了进来,天亮了,小家伙会被程母照顾得很好的,他完全不担心。

    “程澈...”

    在停止呼吸前,他的唇瓣嚅嗫着,喃喃出那个始终没有从心里离开过的名字,满怀期待地合上了眼。

    再也没有睁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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