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起始 (第1/1页)

    连续三周没有约到满意的对象，路江元叼着烟，犹豫着要不要落下手指打开那个对话框。

    一周两次、连续三周，过去的六个人不是硬件不行就是活不行，两个都行了嘴上说的又不够中听。一口带着薄荷淡香的气叹入夜里，他恨自己为什么生了一副这样难伺候的身子。

    他对自己有许多不满。他不喜欢自己的长相，过于冷冰冰、不够秀气，不讨人喜欢。他不喜欢自己的性格，虚伪的笑下总是藏着斤斤计较、步步为营。读书的时候他不喜欢自己的学校，现在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他挑不出学校和公司的毛病，只觉得自己做得总是不够好。总觉得如果再努力，还能再优秀、再优秀一点。

    如同讨厌自己的其他一切，他也讨厌这幅没有人折磨就无法高潮的身子。但是他没有办法改变。就像他已经和这样的生活对付了二十八年，他只是麻木地对付着自己的需求。

    他迫切地需要睡眠。

    路江元是个精神洁癖很重且怕麻烦的人，他一向不喜欢在一夜情这种事上吃回头草。他怕别人缠上他，跟他藕断丝连。每天光面对自己一个人他都觉得足够累了，他不想再招惹另一个活物。但就这一次，他也许要破例了。季度报表的截止日期就在眼前，他靠着每天三四个小时的睡眠绝对撑不过一个月，三周已经是极限。他咬了咬牙，打开软件输入几行字。

    对面没有马上回复。他有些泄气，又装作轻松，短促地笑了一声。也是，谁会像他一样挂念着几个月前睡过一次的人啊。

    妈的。意识到他又在和自己演戏，他低骂一句甩上了阳台门。连对自己都无法坦诚，他也讨厌这一点。算了，多吃几片药，泡个澡凑活着睡吧。累到不行总会睡着的。

    第二天带着眼下乌青，手脚发飘的时候他的手机震了震。

    「不好意思，昨天睡得早，没看到。」

    倒是很礼貌。咽下一口冰美式，他冷笑。正准备装作没看到熄屏，那边又来了一条消息。

    「今天？」

    早他妈干嘛去了。虽然他心里骂得狠，但表面工夫没落下，还是文绉绉地回：「今天是工作日，不太方便。」

    对面又是许久没有回音。

    全当想吃回头草的自己是犯浑吧！他无声哀叹，彻底把手机丢到一边，埋头整理数据去了。

    一会儿后手机再次响起，他本就烦躁，被这一震得更恼怒。就不该发那条邀约信息，cao！果然甩不掉了。做好不回复直接拉黑的打算拿起来一看，原来不是那个人。他起身进了一个空着的会议室。

    “小元啊？”

    “喂，妈。”

    “本来没想在你工作时间打扰你的，但又怕你下班后有别的事情更不方便。好久没和你通话了，过得还好吗？”

    “没事的，妈，”他疲惫的脸上在接起电话的一秒就挂上了很轻松自然的笑，片刻前的暴躁消失得无影无踪。“工作时给我打电话也不要紧的，现在都坐到这个位置了，接个电话还是可以的。我最近确实比较忙所以没来得及给你和爸回个电话，你们别担心。你们过得怎么样？爸的感冒好点了吗？”

    “他能有什么大事呀，倒是借着感冒的名头装了几天病号，要我忙前忙后的。”女人被他宽慰了几句，笑道。

    “那就好。最近还在换季，就算快好了也不要掉以轻心。”他嘱咐，“而且你刚照顾爸那么多天，自己累着了免疫系统更弱，更要注意。”

    “我打来是来关心你的，怎么反被你唠叨上了！”嘴上这么说，声音听起来倒是很受用。家长里短的又说了几句后，路江元找理由挂了电话。那头断线的声音一响起，他扬着的嘴角就挂了下来。他现在根本没有余力应付这些，尤其是对他乖巧懂事的一面以外完全一无所知的父母。

    认识路江元的人都说，他从出生开始就拿着人生赢家的剧本。不会有大风大浪，一马平川地通往成功。没有豪门恩怨、没有分崩离析的原生家庭；有爱他护他的父母，虽然不算家财万贯但多亏父母早年的打拼，从来不愁吃穿。他也未辜负父母的期望，靠着中等偏上的天资和过人的努力一路考上名校、找到高薪的工作又顺风顺水地升职，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这些看客们说的没有问题。但他们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手持人生赢家的剧本，更不能犯错。

    虽然儿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从他意识到自己身上“别人家的孩子”这个标签的那一天起，路江元就像一条被不懂事的孩子捏着玩弄的名贵观赏鱼，全凭心情放他在鱼缸里游动几下又把他攥在手上，看他在水面之上、没有氧气濒死的样子，等他快要断气了又咯咯笑着把他放回鱼缸里。

    他无时不刻都觉得累，但是又因为父母对他的信任和爱而咬牙坚持。没有条件的爱和温暖压得他直不起腰，即使做梦也不敢松懈。因为他知道，到了这一步，仅仅是呼出半口气，他二十八年来费尽心力搭建的一切就会山崩地裂。从他出生起，他们便把最好的都给了他，他们没有错。他不能拿疲惫作借口，让多年来等着他露出破绽的鬣狗看他的笑话，让他们沦于他人的嘲弄。

    路江元步出会议室，新来的实习生meimei差点撞上他，小脸涨得通红连连向他道歉。他绅士地接过她怀里抱着、因为她受惊而散乱的文件，随手在身侧的书柜上摞齐又递还给她。“我没有关系，你要小心点，不要伤着了。这些是法务组等下开会要用的吧？赶快送去吧。”怕吓到她，他又换上那张和煦的笑脸。

    “谢、谢谢路总！”鞠躬道过谢，小女生脚步匆匆地往走廊深处会议室的方向去了。那张笑脸仍僵在他的脸上，像一张风干了的人皮，凭手如何也撕不下来。

    大约是重度缺觉的后果，他站在原地走了一会儿神。好累，好想在和董事会做季度汇报之前睡一个整觉。口袋里一震他才回过神来，闭上眼以旁人注意不到的幅度甩了甩头使自己清醒。

    「那周末呢？」

    他犹豫了三秒。

    「好。和上一次一样，你来我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