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红场_麦芒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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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芒 (第1/2页)

    之后的半个多月,陆元卿始终在昏迷,他越来越瘦,身体发出将死的浊臭。

    于是,邵西臣辞退护工,开始自己陪床。每一天,他都心惊胆战地过,几乎不敢阖眼,怕一睡陆元卿就过身走了。

    一月十三日的凌晨,邵西臣突然从梦中惊醒,不详的预感涌上来,惊得他发出一身冷汗。

    扑到枕边去看,陆元卿仍在昏睡,呼吸面罩上浮起一层雪白水雾。邵西臣松一口气,他穿上大衣,静静地坐在床边。

    六点钟,天仍昏暗,只从云层中透出一点微弱的星光。魏瑜来了,指间夹着烟,站在楼道口等邵西臣。

    今天是陆星野正式入狱的日子,邵西臣托魏瑜带他去五里坪监狱。

    “又不能进去探视,你说你去干嘛?”魏瑜拧着眉,扭头看见邵西臣又开始烧烟。

    “我想他。”邵西臣低头,闻那湿苦的陈皮香气。

    魏瑜没再讲话,看着眼前的大雪。

    一路越行越荒凉,也少有树木,依然是苍白满地。

    等八点之后,金色的光芒从云层中破出,射过来,闪烁在邵西臣眼里,照亮了他所见的世界。

    五里坪监狱高高的围墙呈现在他面前,鸦灰的,上头停了好几只雀,还有鸽子,白得刺目。

    “再近就不许了,就在这儿吧。”魏瑜道,他降下车窗,一阵寒风扑入,刮得邵西臣脸疼。他盯着五里坪的监门看了一会儿,问魏瑜,“你说里边什么样啊?”

    魏瑜点烟,掐了把鼻尖,回答道,“高墙,有电网,什么都方方正正的,人也是,要守规矩。”

    “他每天都要干嘛?”邵西臣又问。

    “上思想教育课,跑cao,背守则,把被子叠得跟豆腐块一样。也要劳动,活动时间可以去阅览室念书。”魏瑜干涩地笑了一下,继续讲,“这小子不爱看书,应该喜欢去小广场晒太阳。”

    邵西臣抿了口烟,说道,“天太冷,出去要感冒,我得给他多买几套棉衣。他肠胃不好,老拉肚子——”

    邵西臣沉默了,侧过脸去。

    “回吧,一个月之后就能申请探视了。”魏瑜劝他。

    邵西臣闭住眼,点头,觉得冷,就把手按在胸口。心脏跃动泵出新鲜的血液,在他身体里四射,奔涌,像火到处烧。

    魏瑜启动车子的那一霎,邵西臣看到高墙上的那几只鸟倏然腾飞,往他这里疾射过来。

    车窗升起,那白鸽就狠狠撞在玻璃上,两根细短的灰羽毛迎风旋起。

    引擎轰轰作响,魏瑜猛踩油门,掉头往回飞驰。

    邵西臣一直到回医院都没说话,眼神也发愣。魏瑜买了午饭进来,见他从抽屉里拿出电推子,递过来,求他帮忙,“头发太长了,你帮我理理。”

    “去发廊吧。”魏瑜说。

    邵西臣执着地将电推子塞进魏瑜手里,并在他面前坐好。

    魏瑜无法,开始给他剃头。

    略硬的乌黑浓发一蓬一蓬往下掉,落在肩头,膝盖,脚边。陆元卿醒了,就这么看着邵西臣。

    邵西臣伏下脑袋,眼睫垂得很低,他看到那些细碎的头发变作扭曲的虫,它们在地面上蠕动,爬行,邵西臣忍不住抬脚踩,虫的尸首却在阳光之下发亮。

    理完一抬头,陆元卿惊讶了。他的手摸出去,覆在邵西臣小臂上,一块红色指甲油脱落下来,像一颗陈年的血滴。

    邵西臣笑着问陆元卿,“爸,是不是很丑?”

    陆元卿摇头,眼角凝起一片晶莹。也许是快要死了,所以他总是爱哭。

    晚上洗澡,邵西臣才照了镜子,头发只剩薄薄一层,像麦芒,手摸上去又像被针刺到。他很满意,看着自己干净洁白的脸,两颗乌溜溜的黑眼珠里盛着一汪水,他又哭又笑。

    往后的日子照常,邵西臣整日待在病房里守着陆元卿,陆元卿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人瘦到像片薄纸。

    有天凌晨,他突然挺坐起来,身体僵硬,紧紧捏住了邵西臣的手。邵西臣按呼救铃,大喊医生护士。

    陆元卿两只脚胡乱蹬,崩得笔直,邵西臣知道要不好了,一颗心在胸膛里乱跳。

    “爸——”邵西臣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陆元卿抱住了,脑袋偎在他胸口,像是吮吸母乳的姿势。

    “小野。”陆元卿意识不清,声音断续却激烈,碎成尖利的渣滓,在邵西臣耳膜上来回滚,“刀片,刀片,去图们。”

    “爸爸。”

    医生护士冲进来,邵西臣却没放开陆元卿,他感觉到这片怀抱逐渐冷却,热血在缓缓往外淌,马上就要流净了。

    陆元卿一直强撑到早上九点半,他最后问了邵西臣一句,“小西,你不走吧?”

    邵西臣流出眼泪,答应道,“我不走,我一直都在。”

    外面的天空灰暗,邵西臣抬头,看到窗玻璃上一片水迹。蛟江的冬天总是潮湿多雨,今天就又下雨了。

    魏瑜进来,他捏住了邵西臣的肩膀。默了半晌,魏瑜才说,“岳叔没了,法院刚刚通知我们去领尸体。”

    邵西臣觉得怀里轻了,陆元卿整副身体柔软下来,像是羽毛。他哑着声音,跟魏瑜说,“爸跟岳叔走了。”

    “你放手。”魏瑜按住邵西臣的手臂,生生拽开他。

    邵西臣此刻突然有种强烈的空虚,并不是由于惊惶无措,或者是悲伤。魏瑜站在他身后,医生护士在交谈,这个病房里到处都是人的呼吸跟声音,可他觉得空荡荡,四周都成为废墟。

    邵西臣渴望着想要看见一座伟岸的山,一棵强壮的树,想要避风的房子,可是什么都没有。他才意识到,原来这就是人在爱里被养成的依赖。他已经离不开陆星野了,他现在很想握一下陆星野的手。

    “回家吧。”魏瑜说。

    运送尸体的平车推进来,滚轮在地上擦出哗啦的响声,像外面的大雨。

    邵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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