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转星移5 (第2/2页)

香火不断，敏衡的等身石像也是栩栩如生，衣饰鲜亮干净。

    她转到第三日，才走进秦先生的学馆。那里三间草房，收拾得十分清爽利落。明堂里，有二十多个孩子正在读书。因着是夏日，两侧木窗支了起来，一格格露出里面的景象。

    光影被窗格分散，犹如点滴的时光碎片。

    恍惚间，那些孩童变成京中官学的同窗，她们嬉闹着、摇头晃脑地诵读。

    脑海里，有个模糊的身影，长身玉立、剑眉入鬓、飘逸俊朗，说起话来总是温柔。

    他说：“小衡，你昨天又病了？”

    他又说：“小衡，你还在生苏师傅的气吗？”

    他还说：“小衡，你当真长大了！”

    每走过一格窗子，他的容貌便清晰一分。

    他曾蹙着眉，对敏衡说：“你平时讨论学问惜字如金，说起歪理倒是不绝于口。”

    又在万胜门下身着白衣，对她怒目，“从哪里学来的yin词艳曲，敢来消遣师傅！”

    他曾哀伤地看着她，面容憔悴，“小衡，我觉得很累。”

    他呼吸急促，脸颊泛红，“小衡，别离我这么近。”

    他缓缓平复呼吸，“小衡，我是你的师傅，只负责你的课业。不去官学的时候，不必给你什么消息，也不必有求必见。”

    “小衡，怪我吗？怪我干预你的婚事。”

    浩淼的往事，如烟雾般掠过她的眼前。

    此刻，明堂前方的夫子完全展露出来，是个面目清癯的中年男子，一身长衫洗得泛白。他的两鬓已经染上风霜，眉眼不似曾经俊朗，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清澈。

    看到他，敏衡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几许碎片纷踏涌入脑中。

    得知他要为女皇殉葬，她愤怒、悲痛欲绝，连夜去找他……昏暗的房间内，她与他对月拜堂……然而，换来的却是提早的火刑……她在雪夜里坐了一整夜，绞尽脑汁要救他……刑场上呼啸着寒风……那日，她一身素缟，头簪白绢花……城外五里坡的凄凉诀别……

    那些画面压得敏衡喘不过气来，眼泪簌簌流下。

    原来，他们三年前经历了如此跌宕惨烈的过往，竟然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他不再是曾经那个温润如玉、如芝如兰的大学士，为了爱她，他倾尽所有，抛弃家族、丢却姓名，苍老了容颜。

    敏衡捂着嘴，呆呆望着里面的人。她差一点便辜负了他，只差一点。

    敏衡压抑着立刻与他相见的冲动，慢慢退出学堂。她不想他在众多学生面前失态，立在门外等候私塾放学。

    以前，都是苏师傅一直在等她。这一次，换她守着他。

    站了半柱香的光景，敏衡听到长生祠内传出星移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由转脸看过去。

    星移：“咦，这里还有一座表妹的祠堂，啧啧啧，难怪她睡了三年仍能醒来，众人的信念不容小觑。”

    清砚：“这座雕像最像敏衡。”

    星移：“咱们也上柱香吧！”

    清砚推了她一下，“哪有给身边活人上香的！！”

    星移：“清砚，你看，这座长生祠格外干净，像是有人时常打扫。”

    清砚：“你敢直呼本君名讳，不要命了？”

    星移：“名字就是用来叫的嘛！而且，你的名字那么好听……”

    正当此时，敏衡身后，孩子们欢快的跑出私塾。她等人尽散去，复又走进学堂。然而，里面已然不见苏师傅的身影。

    长生祠内。

    苏步摇从学堂后门穿过来，便看到敏衡的等身石像下，站着一个娇小的姑娘，容貌与塑像一般无二。他大喜过望，急走两步来到星移身后，声音不由得有些颤抖，“小衡……”

    星移转身，吃惊地看着苏先生，“您是在……唤我？”

    苏步摇瞬间便意识到认错人了，眼前女子并非他的小衡，只是与她有七八成相像。沸腾的心，再次冷却。三年多的时光，他走过很多地方，遇到过很多相似的背影。每每相遇，总会失落。

    沈清砚看到苏先生，吃惊得瞪大眼睛，“苏步摇！！你竟然还活着？”

    苏步摇见说话的是帝父，微微颔首，“见过君上。”姿态不卑不亢。

    沈清砚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他道敏衡来屿城做什么，他们竟陪她来会老相好！

    说话间，敏衡已经闻声跨进祠堂，她站在苏师傅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缓缓出声，“苏师傅……别来无恙！”

    苏步摇猛然转身，眼瞳紧缩。纵然敏衡身量长高，脸上褪去青涩，娃娃脸变成了瓜子脸，他还是一眼认出。巨大的惊喜，让他声音发紧，“小衡，真的是你吗？”

    敏衡忍不住对他露齿微笑，明明笑着，眼眶却红了，“我来找您了！这三年多，您过得还好吗？”

    苏师傅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看着敏衡，“小衡，你真的……长大了……”

    星移来回端详相对而立的两个人，开口道：“表妹，这位便是我另一个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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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说得苏师傅脸颊泛红。

    帝父沈清砚盯着苏步摇，冷冷地道：“说什么浑话？他不过是个‘已死’之人！”

    醒来后，一向温和知礼的敏衡，眼中射出一道利箭，如有实质般刺到清砚身上，让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半年来，她第一次表现出强烈的情绪，声音却是平稳坚定，“苏师傅是我的平夫，我们早已成亲，天地为证！”

    帝父闻言怒气翻滚，“妟敏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一国之后，除了皇儿，怎么能有平夫？”

    苏师傅不想刚刚与敏衡相见，便又起事端，也不愿再为此事与皇帝和皇帝他爹起冲突，拍拍敏衡手背，“苏步摇已经死了，我现在是秦如简，屿城的夫子。”

    星移见气氛不对，赶忙插科打诨，“您也姓秦啊，同我是本家。我看着您真是面善，我便唤您叔叔吧！”

    星移的话，多少有些暗示“以苏师傅的年纪，与敏衡站在一处，显得过于大了”的嫌疑。

    苏步摇不自然地别开脸。

    敏衡踢了她一脚，星移“哎呦”一声，倒在帝父身上，又被沈清砚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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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正是这一闹，化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虽然，清砚神情不虞，但还是跟着众人来到秦家小院。

    刚一进门，一个冰雪可爱的小女孩便跑了出来，“爹爹，你可回来了！尘儿好想你呀！”

    敏衡三人同时看向苏师傅。

    苏步摇有些难为情，低声道：“离京之后，我发现……我已经身怀有孕……”

    敏衡又惊又喜，“她是我的女儿？”

    苏师傅点头，“是，她叫秦洛尘。”

    敏衡蹲下身，小心翼翼伸出双手，温柔地说：“尘儿，我是你母亲。”

    星移在一旁不住叹息，“这……这……尘儿比念衡还要像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