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从来没有人帮过我 (第1/1页)

    列车播报的站点到了，齐青出了地铁站，换乘公交车去了宋家庄——也是宋杰档案上的家乡。齐青没有选择回市中心，而是这个位于市郊的一片小村落出发。城市化多年，现代化高楼大厦早已接二连三在市区伫立，地铁修了很多年却还是没有通到那个小村。

    齐青坐了一个小时的公交车才到地方。现在正是下午三点，日头最毒辣的时刻。齐青心里烦的厉害，才下了空调车在地面站了几秒，他就热得满头大汗。

    当然热只是其中一方面，更多一方面是对于自己脑残的唾骂——躲着那个神经病都来不及，他怎么会又想着跑过来主动送上门？

    他被无名火催生出的莫名勇气推到了此处，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真的下定决心做什么事。但下一趟公交在一个小时之后才来，齐青也只得找了家距离最近的店铺进去躲太阳。

    开在这种地方的小店到这个点基本没什么生意，这个点也是个以早餐为主的小餐馆。店里冷冷清清的没有客人，老板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看着五十多岁，两鬓发白。白色围裙上被油熏得黑乎乎的，正支着脑袋打盹。许是劳累过度，齐青进来竟然没有惊扰老板的睡眠，他找了个靠墙的座位坐下来歇息。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在齐青已经厌倦了玩手机转而研究桌子上印着的菜单时，一阵突兀的笑声打断了齐青的百无聊赖，也惊扰了老板的安眠。

    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走进了店里——宋杰。齐青在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他快速扫过出现在门口的不速之客，判断对方有没有携带武器。

    几天不见，宋杰身上还是那天见面时穿的衣服：一件灰绿色的polo衫，灰色的运动裤。松松垮垮穿在他身上，比那天看着脏了些。估计是宋杰从许多小区楼下的旧衣回收箱里随便找的衣服。他的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站在门口狞笑着看着店里的——店长？

    齐青这才意识到宋杰不是为了自己而来，甚至因为齐青所做的位置正好被门口垒得高高的包子笼屉所遮挡，宋杰还没发现齐青也在场。齐青为这个发现松了口气，他不动声色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完全进入了宋杰的视线死角。

    “王叔，真是好久不见。”宋杰用着亢奋到有些颤抖的音调说。

    店长已经完全醒了，他用冷酷锐利的目光盯着宋杰：“你来干什么？”他的防备与警惕溢于言表。

    宋杰却笑得更开心了。他施施然坐到王叔的对面：“很意外吗？我可是非常想您。”

    王叔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宋杰，那眼神就是在看一个疯子。

    宋杰却好像陶醉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他就是喜欢别人恐惧他畏惧他。这是齐青所知道的：宋杰以他的受害者的恐惧为食。

    “王叔，你知道我小时候有多喜欢你做到油条吗？热乎乎的油条刚出锅时，又香又脆，酥脆的要命。每天早上那股香喷喷的热油都能从村头飘到村尾。”他回味一般砸吧砸吧嘴，“我每天最期待的就是趁你不注意时，偷两根吃。”

    店长冷峻的神色似乎是因为某种回忆而松动了些许，变成了某种微妙的神情。深藏在沟壑间的黑色眼瞳精光一闪。

    “你还记得我为什么再也不偷油条了吗？”宋杰的声音顿了顿，接着他笑了起来，带着一种疯疯癫癫地愉悦，好像在讲什么很好笑的笑话。店长却没笑，“对，就是那个早上。你把我的手按在热油锅里，然后差点把我腿打断。我再也不想吃油条了。”

    宋杰哈哈笑了两声，然后自顾自地说：“真可惜，你做的油条明明很好吃的。”他把玩着那把水果刀，手背、手心、手掌上有形状不规则的凸起的疤痕。刀刃闪烁着一阵寒光。

    店长笑了笑，但没发出什么声响：“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大呼小叫、顽劣成性、虚张声势。就爱做些夸张地举动哗众取宠。”

    宋杰发出被激怒的声音：“那就看看我是不是虚张声势吧。”他猛地在桌面上撑起自己的身体，挥动着手里的匕首，向着店长扑了过去。

    齐青心里一紧，却还是没什么动作。他被刚才两人富含信息量的对话惊到了，恩恩怨怨他并不是当事人，如何介入？且现下宋杰带了刀，他贸然进入更可能吃力不讨好。想到这，齐青还是决定按兵不动。

    这边齐青心思百转千回，那边宋杰和王叔也有来有回，战况胶着一时分不出胜负。王叔向后仰堪堪躲过宋杰挥过来的，但还是被刃间在脸上划开一道血痕，他随手拿起桌面上的菜刀向着宋杰砍了过去。王叔经营这家小店三十年了，每天天不亮就挑水和面，将几十斤的面粉加水和成面团，最后炸成油条。他是做惯了体力活的。宋杰在监狱待了六年，似乎没过什么好日子，个子也没长太高，身形也不健壮，也就仗着年轻敏捷一些。

    两个人一时没分出胜负。

    但转瞬之间局势就有了些变化，只见宋杰迎着劈向自己的菜刀竟然完全不躲，只想着把自己手里的匕首刺进面前仇人的胸膛。他是够疯，已经到了不怕死的地步。店长到底还是怕死，他见势不好，赶忙躲开迎面而来的匕首。也正是这一退却，让宋杰抓住了机会。店长的菜刀因为中途换了姿势而卸了力，斜斜劈在宋杰的肩头。血霎时染红了宋杰的肩头。而宋杰的匕首却捅进了店长的肚子。

    与宋杰兴奋的笑声相伴的，是店长痛苦的呻吟声。他直接跪倒在地上，靠着一个桌腿喘着粗气。用手捂着肚子，憎恨又恐惧地看着面前浴血的疯子。宋杰好像感觉不到疼一般，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店长。

    齐青见事态扩大，准备偷偷报警。却突然听到宋杰的声音：“我的小蝴蝶，你还要在那看多久？”

    齐青只得硬着头皮出去，宋杰看着他出现并不诧异。他早就发现了齐青在店里，但是宋杰乐于他的小蝴蝶见证、共享这个胜利和荣耀的时刻。

    宋杰无聊地踢了踢地上的店长，转而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齐青身上。“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吗？我可真荣幸。”

    齐青抿了抿唇，熟悉的恐惧让他四肢僵直。

    “其实你不用心急。”宋杰耸了耸肩，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脸因为浴血更加狰狞可怖，“等我处理完这些杂碎，我肯定回来找你的。”

    齐青死死地盯着送杰，好半天才说：“叫个救护车吧。你的肩膀需要处理。”因为害怕激怒宋杰，他没说完后半句：地上的人也需要就医，不然宋杰身上就背了条人命了。

    宋杰毫无感情的笑了两声：“你还是这么善良，真让人恶心。我真想杀了你。”他冷冷地说，“你知道吗，这个家伙只会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抡起他的擀面杖打我。从来没有人帮过我。”

    齐青被宋杰那双发灰的眼眸盯着，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不该出现的情绪出现在心头，他的心感受到一种涩然的疼，好像被狠狠地攥了一把。他张了张了嘴：“...我很抱歉。”

    齐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但宋杰已经捧着肚子狂笑起来。好像听到了平生最好笑的笑话：“你有病吧？！”

    齐青还想说什么，却见宋杰身后，方才还捂着肚子喘粗气的店长站起来了。他已经没什么劲了，但还是用一只手伸向桌面的保温锅，里面有热腾腾的粥：“去死吧贱货！”

    伴随着他的怒吼的是guntang的热粥泼向宋杰。宋杰猝不及防，被粥泼了个正着，他哀叫一声向后跌倒在地，“贱人，我当初就应该把你这个坏种掐死！”

    齐青的身体快过思维，他冲上前想阻止店长的暴行。但被蹿起的宋杰狠狠一推，跌坐在那滩尚有余温的粥上。一大片黏黏乎乎的稀饭糊在黑色的水泥地面上，裹着点灰黑色的尘土。

    宋杰狼狈地逃出了门外。

    齐青只是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