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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胶管和西绪弗斯 (第1/2页)

    太宰足足冲了四十分钟的澡,直到洗衣机工作完毕的提示音在外间响起。他打开箱门,从风衣口袋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从医院的点滴瓶上拔下来的输液管。

    杀掉他吧,得快点杀掉他才行。这是在入水的时候突然浮现的念头。一旦产生,就挥之不去。

    在织田作刚出院的半年间,他也曾抱着“会好起来”的想法努力地应付着两个人的生活——天晓得这对于吃饭都恨不得有人端到嘴边的太宰治来说有多困难。从在家里不需要人照看,到能够正常交流,再到能和他一起出门,眼看着一点点步入正轨的生活,却突然又一次急转直下。

    某个明媚的冬日下午,太宰给织田作读完一本书,在等待咖啡煮好的一段时间里,两个人坐在一起聊了会天。织田作突然望着窗外感叹——“天气真好啊。”

    “想起咖啡冻的味道。”

    “黄昏街道的颜色也会勾起食欲吗。”太宰把两手放在脑后,愉快地说,“下次我学着做一下。”

    “太宰,我们出去吧。”织田作说。

    这样的提议实在难得。织田作终于主动想要出去了。太宰难以抑制雀跃的心情,他挽着织田作的手臂,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漫步。

    落日余晖持续的时间很短,夜幕低垂的街道很快冷了起来。太宰很后悔没有把围巾戴上,他像小动物似的瑟缩着依偎在织田作身旁,恨不得钻到他腋下去。

    “想喝酒……”“去喝酒吧。”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

    “欸,可以吗?织田作还是病人啊。”太宰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试试看吧。一点点,不会有事的。”织田回应着,把太宰的大衣领子往上提了提。

    并没有商定要去哪家酒馆,却如同被人召唤着一般,步调一致地走向那个地址——银座五丁目的Lupin,像是忍不住去完成未竟的约会。

    好开心,好开心。如同断裂的生活突然接续起来,太宰脚下轻飘飘的,感到一种踩上云端的幸福。

    拐进窄巷,在巷口远远望见Lupin的灯牌的时候,太宰感到挽着的胳膊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感到一种微妙的不安。

    太冷了。也许只是个寒战。太宰安慰着自己,和织田作一前一后地钻进门内,走下酒馆的阶梯。店里弥漫的烟雾将两个人淹没,洞xue般的、令这里与外界隔绝的温暖气息一瞬间包裹上来。身后的人脚步有些迟疑,但最终他们还是坐到吧台前面来了,正如半年多以前所计划的那样。

    “好久不见。还是老样子。”织田作跟店主打了个招呼,穿着红色马甲的酒保给他端上习惯喝的蒸馏酒。

    “咦,织田作,你以前是常客吗。”太宰好奇地探过身子,对着走过的酒保叫道,“我也一样。”

    “算是吧。”织田作端起蒸馏酒喝了一口,冰球与杯壁碰撞发出“铮铮”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记忆中的回音,让他头晕目眩,“以前给杂志社写稿写不出的时候,经常……”

    话语就此止步了。太宰还保持着一只脚踩着座椅、手肘撑在膝盖上的姿势微笑着等他说下去,织田作端着酒杯的手却不住颤抖了起来。冰球不住地撞击着杯壁发出响声,他瞳孔中映出的恋人面如土色,酒杯从他手里脱出来,掉在吧台上,又滚落地下,玻璃打碎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

    ……未完成的,觥筹交错的夜晚,人生第一个不愉快的吻,自残的瞬间,不堪回首的经历在脑海中闪回,如同回马灯一样播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在这里,不要想起来……织田两手插进头发里,像是要躲避攻击一般用力蜷缩着身体。

    “织田作!”他听见太宰在叫他,惊叫引发了客人们的sao乱,酒吧里的客人以他为中心围成一个半圆,被异样的目光注视的感觉让他无法呼吸。

    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里……内心求助般地哀嚎,可是于事无补。他用力抓住试图上前抱他的太宰的衣角,把他拉过来挡在自己面前。额头抵在他的身上急促地喘息。

    大概有几分钟时间无法思考。太宰不知所措地紧紧搂住织田作的肩膀,像是担心他从躯壳中飞走。

    糟透了啊。这样的生活。他不合时宜地想起森先生。他现在就像森先生讲述的神话中一遍一遍推巨石上山的西绪弗斯,荒谬又愚蠢,充满了徒劳的努力。真是的,明明早就知道是这样,却还是傻傻地抱着期待,结果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验证着结论。还不如早点死了的好。

    在这几分钟内,酒馆的店主劝走客人,帮忙叫了救护车。

    ……

    迟发型创伤后应激障碍。深夜医院的长廊上,无助的少年攥着诊断书,独自一人抱头痛哭。

    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是在那里?他无数次憧憬着的地方,本应该留下值得铭记一生的美好回忆的地方,自此永远向他关上了门。用尽一切努力想要填补生活的断口,等到编织好一切才发现另一侧空无一物。

    他们的约会永远不可能完成了。

    这次一起殉情的彼女A是他的常客,已经连续三个周末指名自己,彼此交换了联系方式,工作日也一直保持着联络。将近一个月的相处令他在工作之外渐渐地产生了成为恋人的感觉。世人理想中的恋爱大概都是相似的,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在摩天轮的顶点上接吻、在同居的公寓里做饭,把厨房弄得一团糟……这些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了,这让人忍不住想“啊啊,原来恋爱就是那么无聊的事来着”。

    “织田作。”太宰换上干净的衣服从浴室出来。织田作不在卧室里。“织田作?”太宰又叫了一声,走进厨房,“你在干什么?”

    被叫着的人在厨房里侧,背对着入口的方向屈腿坐在地上,太宰走近几步才看到他手上的动作——

    他拿着水果刀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像在思考用什么角度割开比较合适。

    冷静,冷静冷静。该死,他是怎么把水果刀从上锁的柜子里拿出来的?他这下总算明白森先生每次拦下自己自杀是什么感受了。他一边叫他的名字一边挪动到他身后,蹲下来。

    好的,回头看我了,“织田作,把那个放下。”他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很好,只是微微抽搐了一下,没有过激反应——然后一只手臂环住织田作的脖子,另一只手从胸前绕过去抓住刀柄与刀刃连接的位置,把它抢了过来。

    比上次顺利,只划破了一点手指。太宰微微松了口气。

    上一周,仅仅是因为一个在侧颈上的亲吻,他就像被虫子蛰了一样退出三步以外,手里端着的刚刚煮好的咖啡掉在地上,杯子摔碎了——托那个的福,太宰跟织田作在厨房对峙了整整半个小时,才把他握在手中的碎片抢下来。

    织田作有时会害怕肢体接触,有时又喜欢贴着自己。他情绪反复无常,行动难以预测,常常做出疏远甚至攻击自己的举动,过一阵子又像歉疚似的抱着他呜咽。尽管偶尔会出现思维正常的时刻,但那实在太珍贵了,并且通常不会超过一天。毕竟是有着一颗受过创伤的大脑啊。但是疑似自残自杀的倾向在那之前还没有出现过。太宰当时心情沉重。如果是这样的话,以后还怎么去上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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