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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滑稽戏 (第2/2页)
霍随刚到英国那段时间有些水土不服,晚上睡不安稳,常做一些很杂乱的梦,一会是无人的阴雨绵绵的街道,他举着伞胡乱地转,抬头看出去,对面的钟表店雾蒙蒙的玻璃门突然融化在雨中,变成了哪里的公园,绿湖杨柳,草地上有一只打滚的狮子狗,有人从微风吹拂的枝条下走过,手里拿着本绣绿色的硬皮精装书,是华兹华斯的诗集。 霍随听着伞面上滴滴答答的雨声,很朦胧地想起这本书他几天前曾在图书馆里借阅过的。 隔着雨幕,那人的眉目仍旧很清晰,但因为是梦,总是看不清楚,于是霍随醒来后的记忆也很不分明,并没有认出那是谁。 一直到某节选修的油画鉴赏课,霍随无所事事地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勾画,蓝色圆珠笔有点不趁手,在横线道林纸上滑了几笔,是个很简单的人像,只有眼睛勾勒得很传神,是明亮的晶蓝色。 霍随自己没意识到什么,旁边自来熟的洋人同学突然凑过来,很夸张地赞叹:“哇,东方美人!” 霍随愣了一下,和画中人对上视线,如梦初醒般撕了那页纸,粗暴地揉皱后丢进了包里,不太客气地对洋同学说:“你看错了!” 遥远的英吉利没有一个叫岑舒以的omega,洋人也不会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惹怒了这位脾气很好的华人同学。 后来霍随见到岑舒以时就能觉察到自己在做梦,梦里他们仍旧没什么交集,像在大学时那样,岑舒以远远地出现,而霍随只是一个旁观的路人。 霍随看过一点弗洛伊德的书,分析得出的结果是自己会梦到不想干的人是因为他的潜意识把某个认识的平城人当成了故乡的代表,梦里的岑舒以不是岑舒以,只是他思乡的意象。 在异国他乡地霍随理所应当地思念故乡,这没什么不对。 这没什么不对。 过了头一年,岑舒以在霍随的梦里慢慢出现得少了,霍随有点不爽快,有非常没有道理的念头一闪而过——岑舒以不管在哪都喜新厌旧,没有定性,即使是梦里也是这样。 霍随回国前最后一次梦到岑舒以,是个很不一样的场景。 他坐在红木的梳妆台前,手边是一盏拧亮的花罩台灯,发出一种被晕开的,不太明亮的黄光。霍随站在岑舒以身后,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梳妆台正中椭圆形的镜子分明没那样大,却奇异地把相依的两人映照出来,像因为拍得很漂亮被展示在照相馆橱窗上的结婚照片。 霍随被惊醒了,呆坐着反应了一会,认为岑舒以不是会出现在结婚照片上的人。 在他没有听闻岑舒以消息的五年里,岑舒以的手段应该依旧高明,想必又换过几个对象,和他们说动听的甜言蜜语,却没有真和其中哪一位长长久久。 别人嘴里的岑舒以是擅长辜负别人真心的人,某一个故事的主角陈幸河曾不甘心退场,岑舒以也只是抱歉地说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亲吻拥抱过的alpha对他来说也没有多么特殊。 他那样无情,才不会去做谁的妻子,许关乎一辈子的诺言。 霍随所有的想象里都不会有此刻的场景出现,他的接风宴上,岑舒以站在他二哥身边,因为自己的名字突然被喊出来所以有些困惑地看过来,二哥的手从后面搭到他的腰上,那是一个不算太亲密,但不容他人插足的姿势。 他的二嫂是岑舒以,岑舒以就是他的二嫂!那个得了岑舒以后半辈子的alpha竟是他的二哥! 霍随没发现自己激动地站了起来,碧色小茶杯碎在他脚边,泼了他一鞋面热水。他有霍家人一脉相承的高大体型,因为常在户外运动皮肤晒成小麦色,面庞英俊,是那种会在过年时说俏皮话把长辈逗得大笑的类型,富有年轻人的亲和力,只是此刻这种亲和不对着岑舒以,他浓黑的眉毛下是瞪着的双眼,攥着拳,看上去像和岑舒以有什么怨仇,时刻想要从桌子上跃过去揍他一拳。 霍乘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语带警告:“霍随,这是你嫂子,你二十几岁的人了还没点稳重样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霍随吃痛,但还是站着没动,觉得眼前的一切像为了戏剧效果编排出荒诞情节的滑稽戏,或者一个还没醒的梦,他心里憋了一团点不起的火,唯有滚滚浓烟,让他一开口就很呛人:“大哥!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霍乘看霍随的眼神与十年前如出一辙,仿佛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岑舒以这个话题中心反而置身事外,很有闲心地坐下喝了口茶,霍化开口打起圆场:“我才想起来霍随和小舒都在平大念过书的,难怪小弟这么激动,看来是认识你二嫂,那我也不用多介绍了,”他拍拍霍珺的背:“倒是珺儿还没见过三叔呢。” 霍珺隐约感觉到大人在为嬢嬢争吵,他一个从小被严父养在身边的,也不怕霍随的黑脸,牵着岑舒以的手很大方地喊了声三叔,霍随知道没人站他这边,想说的话被一股脑压回肚子里,让他还没开始吃晚饭已经觉得消化不良,他对着霍珺只能扯一个笑,幸好早准备了红包,让他不至于在初见的小侄子那里留一个太坏的印象。 小孩子有时候是很好用的,成年人默认什么事都在孩子面前点到为止,屋子里的空气好像又流动起来,剑拔弩张的一页被轻描淡写地掀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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