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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展

    女演员已经做好准备，导演喊了开始。

    他的脑子却好一会儿都无法从刚才的那一幕里回神。

    摄制的灯光太亮，他已经看不清对面的场景。

    但也不必看清。

    他觉得那一幕会长长久久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对他进行鞭笞。

    他居然以为自己是特殊的。

    张哲华冷着脸，推下了遥控器。

    一台摄影机近距离拍着女演员的反应，另一台则在导演的指示下凑到近处，给他一个表情的特写。

    他看着“讲台”上极尽忍耐的女演员，后者有些夸张地蹙着眉——一点都不像詹鑫昨天忍耐时那么诱人又好看。

    讲课的声音里带着明显又刻意的喘息——一点都不像詹鑫，讲道理时那么一本正经，就好像让他学明白是当下里最重要的事。

    他拿自己当教具，所以他才更像一个人一样诱人。

    女演员拿自己诱人，所以她更像一件道具。

    张哲华面无表情地把遥控器又推高一档。

    那么我是什么？

    学生？还是另一件道具？

    生涩、干净、听话……这样的道具詹鑫有几个？

    ……我是不是能比其他的好看一些？

    詹鑫昨天不止一次夸过我好看……

    再推高一个档，女演员已经维持不住站姿，开始慢慢弯下腰，后臀刻意撅出一个角度，以便摄影机能捕捉到恰当的风光。

    张哲华知道自己正在演戏，表演必须继续——theshowmustgoon.

    他举起手，念出剧本上的文字：“请问您对1941年沦陷区色情文学大讨论怎么看？”

    清纯无辜的双眼微微睁大，目光里满满的都是对知识的渴望。

    叫人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失望。

    女演员对照着眼前伪装作教案的剧本，念得磕磕绊绊：“性，是人伦大欲。是整个自然界里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有人类把它装进套子，戴上枷锁。”

    这种娓娓道来的讲话方式不知为什么居然有几分熟悉。

    张哲华一边困惑地思索，一边维持着恰到好处让人想要讲下去的好奇表情，把遥控器又推高了一档。

    女演员惊叫失声，又回过神来如娇似嗔地瞪他一眼，佯作佯装无事地，继续兢兢业业地回答“他”的问题：“人们歌颂爱情，赞美缘分，就连见色起意都要被矫饰成一见钟情，却唯独对唯一的真相视而不见。”

    “性，不是过往记忆的闪回，也不是才华或者情感的诉说，而是纯粹rou体吸引的性，原本应该作为这一场讨论里最核心的东西，偏偏被人们有心无意地共同抹去了。”

    内容多少显得有些太过铿锵。女演员显然没能看得太明白，只是大概知道这是一段对性自由的主张，是剧情对她进行调教的一部分，因此她在语调里加入了几分受辱的意味，叫张哲华听来，无端端品出几分错位的滑稽感。

    于是他无可无不可地又把遥控器推高了一档。

    女演员一声惊叫，皱着眉对导演示意喊卡。

    她伏在讲桌上落下一阵激烈的喘息：“太狠了弟弟……你这样我都没办法念完了。”

    张哲华关了遥控器：“对不起。”

    导演见缝插针地点评一句：“你的状态非常好，保持住。这种冷漠的、浑不在意的残忍感，嘲笑与自嘲，对整个世界的恨意和恶意，凶狠又凌厉……”又转向摄影师，“多给他一些表情和眼神的特写。”

    张哲华弯了弯嘴角，在嘴角上盛满导演想要的嘲笑与自嘲，手指微微施力，遥控器被一次性推到三档。

    女演员仰起头闭上眼适应了一小会儿，然后睁开眼睛：“再高一档吧弟弟，剩下的慢点儿推。”

    张哲华听话地又推了一档，剧情继续。

    女演员回到刚才的姿势，娇喘着念下去：“人们批判的是把文学拘锁到色相的区域之内，以激发别人的冲动为能事，全然不涉及人的性灵，更遑论对人性的深度挖掘和探讨、对时事和社会的关切与回应。大量的笔墨被倾注于外貌、衣着和器官，活生生的人在这些作品里其实是隐形的。”

    “这一点无从反驳，任何一个人，即便没看过《红楼梦》作对比，也绝对无法忍受《青楼梦》的叙事模式，这不仅仅是文学造诣上的差距，更是文本内核之间的天堑。”

    女演员的声音逐渐变调，她放在讲台上的手攥成拳，把剧本边缘捏得微微变形，“而支持者则表示，乱世颓靡中，色情文学也不仅仅是色情文学，它其实表达了对政治回避式的隐喻，是一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反抗。”

    “有趣的点恰恰就在这里，好像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作为根由，性本身无法也不配作为文学性的主体构成，这才是这场论争里人人在谈却无人在意的荒谬之处。”

    “貌似鄙夷，实为热衷，既羞于启齿，又耿耿于怀，是什么造成了人们对性的这种态度？人类繁衍千年，作为衍生物的爱情被无数人歌颂称赞，作为结果产出的繁衍被理直气壮地支持与讨论，唯有性本身，始终作为一种不得不避忌的存在，藏在哲学的精神性之外，藏在心理学的原始冲动背后，被正统文学的废墟掩埋，被理性人的自由意志打压，那么它究竟是什么？”

    “它是神性的土壤，是创造力的根源，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基本支撑……”女演员显然快要到极限，她低着头，念出剧本上的最后一句话：“它无法存在，却事实上无处不在。”

    ……

    导演终于喊了卡，张哲华关掉遥控器，女演员伏在讲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站直。

    她甩了甩长发，扶着讲台看张哲华：“弟弟你演过字母剧吗？我强烈建议你演一演。这Dom感……我到后面都不太敢看你。”

    张哲华把遥控器还给她：“……什么？姐我没听懂。”

    女演员瞥一眼刚刚进门的人：“让你詹哥给你讲吧，jiejie得去缓一缓补个妆。”

    说着从旁边放着的包里摸出一盒烟，取一根叼在嘴里，背对着他挥挥手，推门走了。

    詹鑫双手插兜走过来：“咋样啊刚刚那段？还顺利吗？”

    导演招呼他过去一起看：“完全超乎预期！专业演员就是不一样。你看这表情，这眼神……小孙刚还建议他接个字母剧呢。”

    詹鑫就拿肩膀撞他：“不错啊小哥儿。”

    张哲华勉强地笑了笑，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啥叫字母剧啊哥？”